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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新活過的時光-《末世薔薇》心得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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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  王捷 周二 12月 28, 2010 9:57 pm

楊照 〈重新活過的時光──讀楊牧《奇萊前書》、《奇萊後書》〉
2010.10.13 聯合報



德國小說家湯瑪斯曼在他的傑作《魔山》書後,有一段作者自述,其中提到了一項對讀者的「不情之請」:希望讀者不止讀一次《魔山》,能夠讀第二次。湯瑪斯曼不得不帶點歉意地解釋:當然如果這樣一本書根本不能吸引讀者讀完第一次,那就遑論什麼第二次了。他的提議是針對那些受到吸引,覺得《魔山》夠深刻、夠有趣的讀者,正因為他們慷慨地付出了時間,讀完一遍《魔山》,湯瑪斯曼特別要求他們再讀一次。

這是不是有點過分?《魔山》不是一本輕薄之書,排印得密密麻麻都還有八百頁的大書,讀者好不容易隨著湯瑪斯曼的敘述,經歷了瑞士高山上療養院中的種種思辨,曲折的成長過程,讀到最後一頁,正「呼」一口氣恭喜自己完成了這樣一趟閱讀旅程,卻赫然發現作者如此鄭重其事地提出要求:「請再讀一次吧!」該做何感想,又該做何反應?

湯瑪斯曼當然猜得到。所以接著他筆鋒一轉,講起了音樂。說他的書寫一貫和音樂接近,寫這部小說他很認真地稱之為「composition」,意謂著其精神其過程,更類似於創作一部音樂作品。為什麼是音樂?因為聽音樂的人,對於自己有興趣的樂曲,不會只聽一次。他會聽第二次、第三次,甚至渾然忘記自己到底聽第幾次了。

湯瑪斯曼試圖藉由聽音樂的經驗,合理化他對讀者的閱讀要求。為什麼我們會重複聽同樣的音樂?因為只有熟悉了曲子的基本旋律、曲子的基本走向,我們才開始有餘裕聽見更複雜、更深邃的其他元素。我們會聽到支撐旋律的和聲;會聽到調性的移轉變化;會聽到若隱若現,呼應對話的其他聲部;會聽到前後反覆出現的規則,或規則的破壞;會聽到巧妙設計的順序,也就是樂曲的結構。這一切不會、不可能在第一次聆聽時就浮現上來,剛接觸時,我們只能忙著接應一個接一個湧來的音符,感受況且不暇,何來思考之從容?

湯瑪斯曼提倡的,不完全只針對《魔山》,只針對自己寫的小說,而是一種具備普遍意義的,看待有情節有轉折變化的文本的態度。一種「重讀」的態度。第一次讀者必定追求,往往也只能追求,那人物的遭遇、劇情的開展與收束,以及將要到來的下一頁的懸宕,那是我們「初讀」的經驗,也是「初讀」最大樂趣之所在。不可能在「初讀」時就能照應、照顧到語氣、文字、細密埋伏的象徵、描述與動作的互動或互抗,更不可能一邊讀一邊迂迴溯源。

「初讀」的經驗中,作者占有極大的權力。讀者一般只能順應著作者的安排,做單向的閱讀。這「單向」,不但是作者表達、讀者接收,更重要的是,讀者全盤接受作者安排的方向,從第一頁開頭,經歷第二頁、第三頁,如是乖巧且安心依循,直到書的最後一頁、最後一行。

書寫,如同自然的時間,有著強悍、霸道的單一方向。至少到今天為止,文字的寫作與閱讀,基本上還是建立在不破的共同時間性上。一幅畫、一座雕塑、一棟建築,我們可以從不同角度、選擇不同路徑接收感受,然而,文字牢牢設定了嚴整嚴格的秩序,第一字到最後一字,歷歷可數,其形式基本上是拒絕被人隨意更動的。

像音樂,時間性的藝術,或者應該說,更像自然流蕩的時間本身。前一分鐘過完了才來後一分鐘,沒有可以顛倒錯亂的商量餘地,而且前一分鐘與後一分鐘形成的不是簡單的並列關係,而是必然的內在邏輯關係:前一分鐘作為後一分鐘的前提;後一分鐘的現實,植基在前一分鐘上;前一分鐘所存在、所發生的,是後一分鐘所有一切的前提;前一分鐘彰示後一分鐘。如此歷歷因果連結地淌流,湯湯而去,永不休止,而且,永不可逆。

書寫和自然時間在順序安排上的平行特色,讓我們很容易從時間映照書寫與閱讀,以為那也同樣是不可逆的。以為書寫下來的文字,同樣存在著那樣森嚴的前後邏輯關係。前面的文字鋪設了我們理解後面文字的條件,如此一路而去,閱讀中,我們就從最開始的無知,慢慢累積理解,直到終結於書末時,消解了無知,變成了面對這本書的「知者」。

我們以為,習慣地以為,這樣的閱讀經驗,也是不可逆的。從最前面讀到最後面。但湯瑪斯曼提醒了我們似乎該嘗試設問:真的嗎?這樣的書寫與閱讀安排上的不可逆?檢驗設問的關鍵,就藏在「重讀」中。在時間性上,「重讀」是個弔詭的經驗。「重讀」開始時,我們已經走到過終點了。那個起點不再是原來的起點,至少已經徹底失去其原有的天真無知。重新站在書頁的起點上,書寫內容失去了陌生的威脅與誘惑。我們已然知曉那些書頁裡有了什麼,如果第一頁是前提、第二頁是結論,那麼看到前提的同時,我們早已明確掌握了結論。

如此一來,前提就不再是前提,結論也不再是結論。那個邏輯的關聯架構,隨著時間前後並置而被打破了。這正是「重讀」最重要的理由,也正是「重讀」最大樂趣所在。

我們不再受作者書寫順序的拘執了,也不再受到那線性時間序列的限制了,取得了一種特殊的自由。我們可以跳躍地組構自己的邏輯互證或互詰關係。本來寫在後面的情節、角色、景物,在「重讀」中可以倒過來燭照前面文字的意義,發現原來在前面就藏了些什麼「初讀」中被我們忽略的線索、伏筆、互文、象徵或矛盾。

只有在「重讀」中,或說只有從「重讀」開始,讀者才取得了真正介入的機會。那權力有了巧妙的逆轉,讀者超越了作者的安排框架,開始進行或自覺或不自覺的重組。在開頭的歡樂中不祥地「預感」終局的悲涼,因而對那第一次閱讀中不疑有他的歡樂有了深沉、黑暗的距離。也許是由於後面的豁然開朗,而對前面的種種折磨有了一種安心的忍受,甚或嘲弄,對角色、對作者,以及對曾在閱讀那折磨時緊張、哀慟的自己的嘲弄。

明明是同樣的文本,然而「重讀」卻必然帶來不一樣的經驗。重者輕之,更重要的往往還在輕者重之。「初讀」中隨時念茲在茲的劇情變化、人物遭遇,愛情是否得有結果、死亡與災難何時降臨,所有這些,在「重讀」中悉數失去了幻影光芒,退化成僵硬無聊,也就絕對不會改變的事實。相對地,許多「初讀」時乍見下全無光澤的細節,一個動作、一道眼光、一句閒言,突然如浮雕般昂然逼在目前,令我們驚悸,那驚人的豐厚意義,那更驚人的前次閱讀時不可思議的忽視。

正因為我們知道了結局,正因為我們看到了全貌,細節就用奇特的方式擴大增長了。



1949年國共內戰打得如火如荼,河南的一所中學,看看局勢不對,決定仿效抗戰時期的做法,遷校到廣西去。

出發那天,學生們齊聚學校編組成大隊,前一天家人已經仔細打點了他們的長途行李,將銀圓小心縫進外套內裡,用棉被包裹捆扎了一些冬夏衣物。臨走前,放不下心的媽媽們還是都趕到學校來了,跟半大不小的孩子們做最後的叮嚀。

其中一個媽媽想起來還有一件事沒備妥,匆匆對兒子說:「我到藥房買些上清丸,等會兒大隊走過藥房前面時拿給你。」媽媽走了,一會兒,大隊出發了,然而臨時有什麼其他考量吧,出城的路線改變了,沒有照原訂的從藥房門口經過,那個男生從此再也沒有見過母親,一輩子。

這是龍應台《大江大海一九四九》裡,透過瘂弦的口述回憶記錄下的一小段故事。讓人讀了難過。彷彿看到那個捧著上清丸等在藥房門口的媽媽的身影,怎麼等都等不到兒子,一直到永遠閉上了眼睛。更令人難過的,是體會到兒子的心情變化。離開的那一刻,知道大隊走了另一條路,他心裡大概不會有什麼強烈的感覺,甚至可能還慶幸因此省了一段在眾目睽睽下讓媽媽將上清丸塞入懷裡的尷尬。他絕對不會知道自己剛剛錯過了一生中,最後一次看到媽媽的機會。

什麼時候他才知道?什麼時候他才感到痛?到達廣西後又倉皇上路,輾轉到了台灣時?知曉大陸淪陷時?發現自己已經三年沒有回家見到媽媽時?五年、十年、二十年?屈指一算,媽媽的年紀隨時可能離開人世時?

那種痛,跟其他痛苦都不一樣。非但不會因時間流逝而跟著淡化,反而隨時間而越來越痛。越來越害怕,難道真的就這樣錯過了媽媽?那一錯過,難道就成了永恆?最痛的,是如果進一步想,就算當時大隊沒有改變路程,經過了藥店、拿了上清丸,其實也無法改變從此流徙,與媽媽天涯一方的長久等待,以及最終等待落空的結果。這些,離開的瞬間絕對不會知道,絕對想不到,只能、只會在時間中一點一點開展,一點一點折磨。

這是一個鮮明的例子,細節因為結局、因為知道了結局,而徹底改變了意義。發生的當下,那是一件多麼細瑣的事。錯過了藥局前面的媽媽,如此而已。細瑣變得巨大,緣於那一錯過成了終身的錯過,或說,終身最後的錯過。事件的意義不是在當下時間中決定的,真正的決定一刻來臨,其實是確定再也見不到媽媽了,那時,錯過的終極性,終極的遺憾龐然昂立,再也躲不掉了。

這是一個刺骨的例子,不過,卻不是出於書寫,而是出於歷史與生活現實的例子。原來,書寫和生活現實,還有可能從相反方向構成另一組平行。我們藉「重讀」打破書寫的霸道次序,扭轉了大小輕重,挖掘出被忽視與被遺落的;類似的經驗,也可能存在於生活現實上,因為我們有記憶、我們有整理經驗與記憶,不一樣的策略、不一樣的工具。

生命本身,當然是按照線性時間發生的,前者永遠在前,後者永遠在後。但是人的強大記憶能力,卻有辦法,也總是不歇止地在調整、在搬弄原有的物理時間順序。我們不會總按照發生的時間進行記憶。記憶通常是跳躍的,也通常是任意組合的。

只是絕大部分人絕大部分的記憶,沒有自覺的意義探尋。就是跳躍進行,就是任意組合,過程中沒有思考的介入,因而也就不會在其中產生如同「重讀」般輕者重之、重者輕之的鏡頭轉換與意義浮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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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這篇文章的上半部,下半部因為比較艱澀就不放上來傷大家的眼睛了。
之所以要跟大家分享這篇的原因是,《末日薔薇》的最後,真實世界跟過去的回憶融為一體,就像是不知不覺之中轉換到了那個美好的,衣香鬢影婆娑起舞的,不曾有過的時光。這個片段讓我不禁紅了眼眶。在觀賞這個段落的時候,安娜與高爾查克在火車上的那段對話又浮現我的腦海──安娜說:「我們甚至連一場舞都沒跳過呢」高爾查克回答:「等一切結束,我一定和你跳一整晚的舞。」試想,安娜為了高爾查克蹲這麼多年的苦牢,這份情意的偉大,自不在話下。可是,她的心中也許還有一個不會忘記,也不敢忘記,一碰就碎散的夢想,那也許就是好好地,不受干擾的,在舞會裡跳一支舞。國事再怎樣偉大,也大不過這支舞,因為對象是她不顧一切勇於追求的那個男人,她心愛的那個男人。
現實生活中是沒有辦法讓安娜如願了,但是透過導演的鏡頭以及觀眾的雙眼,我們可以打破時間僵硬的界線,讓故事有了更多的可能,雖然這個可能是虛幻的,是想像的,一覺醒來也許只有淚痕留下,夢裡的一切都煙消雲散。
到了最後也許安娜是甚麼都不求了,也甚麼都不願去求。她把悲傷藏在平靜的面容背後,因此才有了活下去的力量。但即便如此,導演還是讓安娜擁有了那段時光,或者說,讓她重新活過了那段時光。在舞池裡跟自己心愛卻無緣的男人,正正當當的跳一支屬於他們的舞。彷彿天地間的一切都有了歸宿,就像《中庸》講的:「天地位焉,萬物育焉。」世界逐漸明亮起來,就像一場歡快而節制的騷動。作為觀眾的我們,也為這段在極大的悲哀昇華出美麗的愛情中,深深地動容了。

王捷

文章數 : 4
注冊日期 : 2010-1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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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  世清教官 周五 12月 31, 2010 10:39 pm

santa
王捷同學:
Bravo!

Happy New Yea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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